陈新鸿\t
德宁之殿
如果问北岳在哪儿?大家会脱口而出:“山西恒山。”可是在河北保定曲阳县城西南侧,却有一座规模宏大、肃穆庄严的北岳庙。岳在山西而庙在河北,这是怎么回事呢?其实,这中间埋藏着一个巨大的历史遗憾。
五岳祭祀是咋回事
中国的山岳祭祀文化由来已久、源远流长。最早记载山岳祭祀的是《尚书》,其中记载:“(舜)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礼。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礼。”也就是说,舜帝在十一月巡狩北方(朔),并祭祀北岳。照这一记载推算,祭祀北岳恒山至少有3000年的历史。汉武帝时,国家正式创立五岳祭祀制度,并于天汉三年(公元前98年)在曲阳建北岳祠。汉宣帝于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郑重颁布诏书,确定泰山为东岳、华山为西岳、天柱山为南岳、恒山为北岳、嵩山为中岳。古人为什么要祭祀山岳,并隆重地把这种祭祀上升到国家层面呢?
山岳祭祀起源于原始巫术活动。上古时期的人类对宇宙自然的认识十分肤浅,他们推己及物,认为大自然的风雨雷电、山川草木等万事万物都是有意志、有灵魂的,由此产生万物有灵的观念。出于对这些“神灵”的敬畏,上古人类往往以如火如汤、如醉如痴的巫术来祭祀山川、河流及部族图腾,通过巫术沟通人神,以祈福禳灾、趋利避害。国家形成以后,这种祭祀巫术活动被赋予一定的政治内涵,成为帝王们昭示君权神授、宣扬文治武功,以威服四方、教化臣民的重大政治活动。曲阳北岳庙就是古代帝王亲自或者派遣礼臣祭祀北岳恒山的场所,享有与泰山岱庙、衡山南岳庙等同样的地位。
难以挽回的遗憾
那么,为什么北岳庙在河北而北岳恒山却在山西呢?这的确是一个巨大的历史遗憾。
历史上的五岳,东岳泰山在山东,西岳华山在陕西,中岳嵩山在河南,历代相沿不变,而南岳北岳则均有改封的经历。西汉时期,南岳在安徽天柱山,隋文帝杨坚统一中国后,把南岳由安徽天柱山改封为湖南衡山。但这一改封没有产生什么争议,而北岳则不然。据记载,明朝中叶以前,北岳恒山就是指位于现在河北省阜平、唐县、涞源三县交界处的大茂山,跟山西浑源县的“恒山”没什么关系。
“曲阳”的得名源自恒山,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说:“因县在山曲之阳,是曰曲阳。”这里所说的“山”即北岳恒山,也即大茂山(神仙山),距离曲阳百余里。成书于秦汉时期的中国最早的词典《尔雅》中说:“恒山为北岳。”该书的注解中说,恒山在曲阳。此后历代史书、碑刻等都明确记载,恒山在曲阳县西北,主峰大茂山。只是后来由于行政区划的改变,才使得大茂山不在曲阳县境内。而如今位于山西浑源的所谓“北岳恒山”,原名“崞山”“玄武山”“玄岳”,在元代以前的典籍中没有只言片语的记载证明它是北岳。
古北岳大茂山
改变自明孝宗弘治六年(公元1493年)开始。这一年,兵部尚书马文升上奏朝廷,建议改祀北岳于山西浑源县玄武山,他的理由是:(一)曲阳大茂山在北京的南方,不可以称为“北岳”,在这里祭祀北岳与方位不符;(二)宋朝时,云中地区(也就是浑源县所在的大同)为金国占有,朝廷不得已才在曲阳祭祀北岳恒山。这一建议遭到礼部尚书倪岳的驳斥,他引经据典地指出,在曲阳祭祀北岳是汉代以来的定制,而在浑源祭祀北岳则没有任何记载。
这一次,改祀北岳没有得逞,但改祀派并没有死心,此后的一百多年间,他们屡屡发动改祀之争。明万历十四年(公元1586年),山西大同巡抚胡来贡上奏说,从北京到曲阳祭祀北岳交通不便,不如改祀山西浑源。这个说法遭到礼部官员沈鲤等大臣的坚决反对,改祀派又被驳回。但就在这一年,朝廷还是做出了“改封山西浑源玄武山为北岳恒山”的决定,大茂山失去了北岳恒山的封号。不过,这个决定只是把北岳的主峰从河北大茂山改封到山西浑源玄武山,国家祭祀北岳的仪式仍在曲阳北岳庙举行。
清顺治十七年(公元1660年)七月,刑部官员粘本盛上奏朝廷,建议将祭祀北岳的地点由曲阳改为浑源,理由同明朝的马文升、胡来贡如出一辙,顺治帝最终批准了“移祀北岳于浑源”的奏章。至此,三千多年来在曲阳祭祀北岳的历史被彻底改写了。
北岳改祀事件引起著名学者顾炎武的注意,他先后实地勘察了曲阳和浑源,又查阅了大量史料,写成《北岳辨》一文,指出:在曲阳祭祀北岳,自古而然;五岳是西周时期以中原版图确定的,历朝历代“改都不改岳”,也就是从没有因为京城位置的变化而改变五岳,比如西汉、唐朝都建都长安,并没有因为西岳华山在长安以东而改封,再说,山西浑源玄武山也不在北京之北,而是在北京西南。但是不管怎么说,改祀北岳于山西浑源已经是一个历史的无奈。曲阳北岳庙从此日渐荒废,古北岳大茂山逐渐被世人遗忘了。
庄严肃穆的古庙
北岳庙原名“北岳安天元圣帝庙”,位于曲阳县城西南隅,始建于南北朝北魏宣武帝景明、正始年间(公元500-512年),唐贞观年间重修,宋初被契丹人焚毁,宋太宗淳化二年重建,此后多有修缮,庙内的主体建筑德宁之殿为元代建筑风格。 历史上的北岳庙规模宏大,在500多米长的中轴线上,从南到北依次有登岳桥、神门(又称午门,今无)、牌坊(今无)、朝岳门、御香亭、凌霄门、三山门、飞石殿(仅存遗址)、德宁之殿、后宅门(今无)、望岳桥(今无),此外还有碑楼等附属建筑。
御香亭
进入大门,迎面就是御香亭。这是一座全木结构的建筑,四面有券门,上部为重檐三滴水攒尖顶,高大雄伟中又流淌着精巧灵动的神韵。御香亭又称更衣亭,是皇帝或者礼臣祭祀北岳前的更衣之所。所谓更衣,不过是一个象征性的礼节,以示庄重。不过在盛夏时节走进御香亭,穿堂风习习而来,倒真有一种整肃的感觉。
进入三山门,一座雄伟的大殿巍然耸立,这就是北岳庙主体建筑——德宁之殿。中国的建筑不管是庙堂还是陵墓,一般都是沿着中轴线地势越来越高敞,建筑也越来越雄伟,不管是从视觉上还是心理上,都给人一种肃穆威严的感觉,让你只能规规矩矩而不敢造次。北岳庙也不例外,德宁之殿坐落于高敞的方形月台上,月台及其四周的望柱衬托得主殿越发高大宏伟。德宁之殿占地2009.8平方米,高25米,面阔九间,进深六间,重檐九脊庑殿式,外带回廊环绕,是我国现存最大的元代砖木结构建筑。
进入大殿,浑身一阵清凉。大殿内原有北岳大帝塑像,不知毁于何时,现在的塑像是1992年保定美校师生重塑的七尊石膏像,规模与原有的塑像不可同日而语。大殿宽敞之极,人就渺小了,这或许正是北岳庙建筑的目的。中国的建筑,即使是稍微像点样的民居也含有道德教化的意义,是礼制的凝固,让人起恭敬心,更何况北岳庙这样的本来就有教化职能的场所?
德宁之殿东西两壁的巨幅壁画,据说是唐代大画家吴道子唯一存世的作品,各高8米、长27米。其中,东壁画为“云行雨施”,画的是众天神行云布雨、普降甘霖的场面;西壁画为“万国咸宁”,画的是众神完成为民降福的任务后得胜回宫的热烈场面。两幅壁画场面壮阔,色彩鲜艳,线条流畅,飘飘欲举,真不愧“吴带当风”的画圣手笔。
全幅壁画的精华是西壁画上的飞天神。飞天神肌肉粗健,面目狰狞,手持长戟,腾云驾雾,浑身充满了力量感。他就是闻名遐迩的“曲阳鬼”,狞历的外表下是一副牺牲自己、救助他人的侠义心肠。相传,在南方一条客船上,坐了一个黑大汉,自称是保定府曲阳人,船行江中,突遇恶浪滔天,眼看着就要倾覆了,他奋不顾身跳入江中,不一会风平浪静,船客们转危为安,他却不见了。后来,船客们跋山涉水找到曲阳,在北岳庙壁画上看到的飞天神与救命恩人一模一样,恍然大悟:“救命恩人原来就是曲阳鬼。”如果说,行云布雨的众天神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恩赐之感,“曲阳鬼”则更接近于人类的情感和良善。
曲阳鬼
我站在壁画前,想象着吴道子的画笔在偌大的墙壁上挥洒着、飞舞着,线条一会儿飞散了,一会儿又相聚;一会儿稚拙凝重,一会儿又运笔成风,真恨不得自己也是一个美术爱好者,在心仪的画圣面前发出一声自愧不如的叹息。往事越千年,壁画的颜色、线条已经斑驳、模糊,但历史的沧桑画笔依旧濡染着一股暗香悠悠袭来,让我们回味无穷。
千百年后的相逢
走进北岳庙,就等于走进一个雕刻、书法博物馆,让人目不暇接。北岳庙现存有200多通碑、碣、经幢,横跨从南北朝到民国1500多年,内容大多是历代祭祀北岳的祭文、重修北岳庙记及文人墨客的诗赋,真、草、隶、篆诸字体琳琅满目。曲阳是雕刻之乡,北岳庙保存古雕刻100多件,有人物、动物、佛像、经幢等。
我们古代的建筑、造像艺术之所以能传至千百年,是因为古人把自己的心力、情感都倾注到一砖一瓦、一刀一斧上了。他们在设计施工的时候,心里想得一定十分远、十分大,所以手下的白石才有了永恒的生命气息。时光如流水,匠人们离去了,但他们的作品却静静地在时间里等待着,等待着千百年后的一次偶然相逢。
回首北岳庙,回首数千年的历史,五岳祭祀肯定是封建帝王们费尽心机的政治操盘,但它的起源却是原始洪荒时代的人们对大地山川的敬畏。因为心存敬畏,所以有所节制、有所收敛,不敢为所欲为。现在的人呢?我们对自然还有所敬畏吗?心底的欲求还有所节制吗?这是一个不能不认真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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