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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涨粉了吗？”他们见面时这样问候。

黄金种无花果，刘翠萍养孔雀。两人的基地在一个山头上，相隔不到1公里，却难得见到一面。

9月27日中午，两人在张飞北路不期而遇，然后在路边坐下来吃了顿午饭。聊到年龄，两人都是1986年生的，聊到回乡创业，都笑称是“头脑发热”。

在自己的果园里，黄金满脸阳光。

两年前，黄金还是手游王者荣耀的高级运营经理，年薪百万。3年前，刘翠萍还在北京做房产销售，又在四川广元开房产销售公司，也算收入不菲。

种养殖业是技术活，更是辛苦活，两个年轻人深有体会。他们还有一致的观点，要充分做好线上营销，搞直播、拍视频，把传统产品，加上互联网的翅膀。

那天下午，关于线上营销经验，两个人讨论很久。刘翠萍一甩头发，就变成了二楞楞的模样，她说吸引粉丝，要“新、奇、特，脸皮厚……”

“最近涨粉了吗？”

离四川阆中城区七八公里远，212国道穿过一个山头的垭口，往左是刘翠萍的孔雀养殖场，往右是黄金的无花果基地。

9月27日早上，黄金4点起床，和哥哥嫂嫂，以及请的4个村民一起摘无花果。天气正凉，露水正重，下地必须穿上雨鞋。但草深叶茂，裤腿还是被露水打湿。

9月27日早上6点过，刚刚从地里采摘完无花果，黄金就开了直播。

一摘下来，便马上分装，然后7点钟准时送往城区10多个摊点，返回已经9点过，他再开着面包车将线上订购的无花果送到快递公司发货。

黄金停好车，便跑着把无花果送到水果店。

在张飞北路，黄金一脚踩住刹车，拉开车门的正是刘翠萍。刘翠萍在准备一个演讲PPT，遇到黄金，想要“求助”一下。

但两人见面，先问“涨粉了吗？”

“这个月涨了1万多，你呢？”

“转化率高是因为我的无花果便宜一些。”黄金说，无花果一盒才几十元，而孔雀蛋一枚就要100元，孔雀一只2000元，不是所有人都消费得起。

但“涨粉”是必须的。他们开玩笑，以后见面，别问“吃了没？”，要问“涨粉没？”说完两人哈哈笑起来。

“不卖艺，只卖孔雀”

比起黄金来，刘翠萍的直播设备齐全，有脚架，还有可以补光的直播话筒。

刚刚采摘完，黄金也开起了直播，直播吃无花果，如何分拣包装，如何种植，介绍自己野草丛生的果园没有用过除草剂和化肥。有网友进直播间，他挨着打招呼，“来，欢迎老铁们……”

关于这点，刘翠萍另有看法。她说，要“新、奇、特，前三秒就要抓住观众”“有时候还得脸皮厚”……她一甩头发，做出二楞楞的样子，站在桂花树下，然后转身走进野鸡圈舍，张开手臂去抓野鸡。她跟举着手机的黄金说，一定要拍出“很拽”的感觉。

在黄金的无花果地里，刘翠萍“指导”他如何才能拍出搞笑的视频，她演示了一遍，“老铁们，这就是我的无花果……”然后在地里跑过来，跑着跑着又一下子摔在壕沟里，黄金有些为难，她乐呵呵地又做了两次示范，摔得自然逼真。

黄金和刘翠萍讨论如何拍一段有流量的视频。

阳光灼热刺眼，刘翠萍站在地边，挠着手臂上被蚊子叮出的红肿印，说起刚才的表演，自己也忍不住哈哈笑。

“头脑发热”

山头下，就是沙溪街道的金鼓村，村里种葡萄，种水蜜桃，很早就有了成片的规模，还有人投资建起了豪华农家乐。

回来种地，谁都认为这个选择不明智。2017年4月，黄金就开始回来看地，直到10月份正式跟村上签订100亩土地流转合同时，他才给在外打工的哥哥、嫂嫂说起这事。哥哥黄军成为此跟他发了脾气，但为时已晚，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黄金给妻子、孩子留下了5年的生活费，就这样带着200万积蓄，卷着被子回到了村里。他说，如果5年搞不起来，他就认了，然后回成都继续找份事做。

直播时黄金承诺一盒无花果不少于20个，但当天采摘较多，每个箱子装了28个。

刘翠萍最开始在北京做房产销售，辞职后又在四川广元经营一家房产销售公司数年。那几年房子好卖，收益很不错，所以2016年要回来养孔雀，一样被家里人反对。

“但他们拗不过我。”在农村的父母，一直以来就很少参与到她的职业规划里，所以要创业，父母虽然觉得“没必要冒险”，但还是只有“由着她干”。

3年过来，刘翠萍的孔雀养殖场投入了200多万元。目前还远未回本，每个月收支只能基本持平，刘翠萍说，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上次有家电视台采访她，说起这些辛酸，自己就把自己说哭了。

说起创业初衷，刘翠萍笑称当时就是“头脑发热”。黄金理解的“头脑发热”是，30岁左右，想重新规划一下自己的未来，“再晚几年，怕自己就没这个劲了。”

“解不开的纽带”

内心深处的想法，刘翠萍并不轻易谈起。她说，自己和老公一直都在从事房地产销售，时间久了，就想回到农村，换一种方式生活。刚好国家提倡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她便带着家人一起回到了阆中。

她位于沙溪街道五丰村的养殖场，是舅舅当年养蚕买的房子和流转的土地，舅舅不养蚕了，她就把场地从舅舅手里接过来。

她的住房买在阆中城区，每天往返于城区到养殖场之间的那段212国道，开车时，她喜欢打开窗，吹着风，眺望开阔的嘉陵江。

她喜欢孔雀，一开始养孔雀，是出于爱好，她说直到经营上比较困难时，才挖空心思想到如何赚钱。这是自己的心血，她必须要撑下去，并且找到出路。

黄金的故事则要追溯到童年。他说，自己就想回乡带领乡亲们致富，不为别的，为自己记忆中美好的乡村，为父亲临终前交代自己的话。黄金1岁时，母亲就去世了，那时候家里穷，上学常常没有鞋子穿。他得到了很多邻居的照顾，给他零花钱、生活费，给他买衣服，买鞋子……

至今，他去村里的何妈家，何妈都亲热得像见到自己的孩子。何妈说，自己几个子女那时已经外出打工，家庭条件好一些，所以她时常给黄金零花钱，读中学有时候还拿50、100元的生活费。但最令黄金感动的是，何妈当年给他买了一双白网鞋，他稀罕得不得了，走路都小心翼翼，下雨就放在书包里，光着脚回家。

那天从何妈家出来，黄金有些难过。他说，以前在成都上班时，逢年过节他还给何妈拿点钱，买点礼物，回来这两年，反而没这个能力了。

在黄金记忆中，小时候帮助过自己的乡邻还有很多，吃的、穿的、用的……2010年父亲去世前，躺在病榻上给黄金说，“别忘了小时候那么多人帮过你。”

这句话，一直埋在黄金内心深处。2017年春节，他回老家过年，看到很多村民的日子还是没有多大改变，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村里只有老小留守，他就想帮大家一把，给他们说种点经济作物，他来帮着卖……但这些话，谁也没放在心上。

关于回老家，他还“套路”了一下妻子。他跟妻子说，搞科技公司太辛苦，不如种水果。妻子觉得日子可以过轻松一点，便表示支持。他有意带着妻子在成都周边找了一圈土地，都贵，然后“恰当”地跟妻子说老家土地便宜……种了两年无花果的黄金咧嘴笑，“我老婆哪晓得，这成本里，土地租金只是极少部分……”

走在宁静的村里，黄金跟每一位老人打招呼，哥、叔、婶……离开家乡10多年，路还是熟悉的路，人还是熟悉的人。他说虽然累，但心里特别踏实。

为什么回到家乡？这个“80后”回答得很有味道，他说自己从这里走出去，改变再大，但内心深处还是跟这片土地有解不开的纽带。他喜欢呼吸家乡的空气，喜欢这里的山水这里的人……

“目标还远没达到”

2017年4月，黄金从游戏公司辞职，带着妻子孩子去旅游了一圈，然后正式回乡，埋头种地。他极为低调，不敢与过去的同事朋友联系，整整1年，都没在朋友圈更新自己的动向。他怕失败，也怕惹来“非议”，很多人不理解，他也不想跟人解释。

有邻居要投资两万、三万给他，一起种，他拒绝了。“那时心里没底，”他怕亏了，“这些钱都是他们省吃俭用攒下来的。”2019年春节，他才开始给村民介绍自己的果园，以及自己的规划。目前，他已经接到了7个村民的电话，表示今年冬天要种无花果，找他要苗子。

在深圳打工的廖由军是黄金的小学同学。他说，黄金才回的时候，自己也难以理解，放弃那么好的工作，要回来种地当农民。今年过年回家，他看到黄金一个人在地里“拉枝绑线”，确实像个农民，却心生佩服。廖由军在深圳打工10多年，却觉得自己早晚要回老家，所以正考虑跟着黄金种无花果，“就在他果园旁边，先搞几亩地，一步一步来。”

黄金说，他预计明年可以收回成本，但目标还远远没有达到，他的理想是全村人都种上无花果，所以他才拼命做线上营销。阆中市一天能消化1000斤无花果，自己的100亩完全可以就地销售，但如果更多村民种出来，他就要想办法卖到远方去。

刘翠萍也在网上卖自己的野鸡苗、孔雀苗。最近，她正准备在阆中古城开一家孔雀肉面馆，面馆同时陈列孔雀工艺品，线下销售孔雀蛋等。她不遗余力“涨粉”，也是觉得，粉丝多起来自己才能“带货”，才能带动其他村民去养。

9月26日中午，四川省双创中心一行在阆中市就业局领导陪同下，考察了黄金的园区。9月27日下午，网上结识的某网络公司高管也来参观了他的果园。早前几天，南充市团委领导也来看了无花果的种植情况。

阆中市农业农村局科教站站长谭朝林对黄金很熟悉，他说，黄金让他感动，这个年轻人“有信心，有决心，还有办法”。黄金的互联网工作经历，让他把营销做得非常好，农业农村局办的农村致富带头人培训，专门请了他去讲课。之前，派黄金去四川农业大学学习，结果他在介绍经验时，一下子变成了“讲师”。

谭朝林认为，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黄金就是新型职业农民的典型代表。谭朝林说，他对黄金的无花果很有信心，政府相关单位也将大力支持，把这个项目做好，可以在当地起到带头引领作用。

过去半年，刘翠萍跑了3个省5座城市，都是去考察、学习，有的是自费，有的是政府相关单位组织。她说，在义乌，微信搜一下附近的人，就能找到各种主播、网红，但在阆中，传统产业营销还在传统套路里。

刘翠萍的养殖场门口，挂着好几块政府立的牌子，当地政府也极力希望他们带好头，带领更多村民找到好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