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接着读李贺的诗。
李贺被后世称为“诗鬼”,是因为他确实写过大概十几首名副其实的“鬼”诗。之所以说这些诗是“鬼”诗,是因为诗中充斥着“鬼、坟、血、泣、死、冷、寒”等字眼。我们已经讨论过李贺诗风形成的原因:一个将生命都完全交给读书的人,视家国责任为己任的人,却不能通过读书获得相应的社会地位,一展才学,这是“怀才不遇”的千十同慨,所不同的有两点:1、李贺身体确实不好,他在读书上耗费了太多的心血,他母亲说他“呕出心乃已”;2、他仕途不顺的原因很个别,不能考“进”士,原因,竟是自己父亲名字中有同音字,这不可逆,不可更改!
(李商隐小像)
唐代诗人里,要说敏感,李贺可以排在第一,原因也是上述两个原因,因为身体不好,他会想得更多,对死亡考虑得更多,更细致,做过更多的打算。与他差相仿佛的还有后来的李商隐,李商隐也是仕途不得意(他的原因是困于“牛李党争”),因为家族病的原因,李商隐也只活了四十五岁,所以,李商隐出生后,前面站了那么多前辈诗歌神人,谁都不学,李商隐偏偏就喜欢李贺的诗,并进行了深入系统地学习,甚至还给李贺写了传记。理由很简单,李商隐觉得:李贺跟自己太像了。
(李贺像)
当然,李贺的诗与李商隐的诗还是有区别的,尽管他们人生经历相仿,诗风有传承,后面读李商隐的诗,会专门再说这个话题。
多病的人是伤春悲秋的,桃花渐落与秋风凉起都足以唤起他们对于“日月掷人去”的终极悲伤,李贺当然也不例外,今天我们就来读一首李贺风格的悲秋之作,当然,也是他有代表意义的“鬼”诗,这首诗的标题是《秋来》,全诗如下: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纺织娘)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秋风起了,吹动梧桐叶子沙沙地响,诗人有多敏感,就连风吹梧桐叶子的声音再自然不过,也让他惊心动魄,李贺以壮士自比不是头一回了,他在自己的梦里,无数次成为戍边的战士,就算他身体再不好,他也是“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的战士,他至少是精神层面的“壮士”。诗人的小屋,在秋夜里,只有一盏灯光微弱的小灯,细碎的络纬(纺织娘)叫声,仿佛在提醒诗人:天气一天一天地冷了,你这小屋如此寒酸,你的衣服这么俭素,这可怎么行哟!无论有多少雄心壮志,诗人的现实条件是多么的差啊!
(书蠧虫咬出的洞)
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衰灯寒虫,秋桐弱骨,糟糕的现实让诗人从心底里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已经写了那么多呕尽心血的诗篇,偌大个大唐帝国,多希望能有一个人来真心赏读呢?!难不成就让这些书简,在岁月的消磨中,白白地让蠧鱼蛀虫咬蚀成粉末吗?
(雨冷香魂吊书客)
(鲍照像)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鲍家诗”和“血化为碧”都是典故,李贺写诗,是舍不得不用典的,这个特征一直延续到李商隐身上。鲍家诗指的是南朝宋文学家鲍照的作品,鲍照曾经写过《行路难》组诗,诗意大旨就是抒发怀才不遇之情,这跟李贺的情感相通;“血化为碧”典故源自《庄子》:“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化为碧。”苌弘,东周时期的大臣,曾做过孔子的老师,后遭人谗谮,“被放归蜀,自恨忠而遭谮,遂刳肠而死。蜀人感念,以匮盛其血,三年之后,血化为碧玉。”
(孔子访苌弘像)
接下来,诗人展开了他奇诡灵幻的想象:他想象自己坟墓所在的地方,到处游荡的鬼魂在动情地吟唱鲍照的诗,诗中诉说着鲍照的遗恨,当然,这同样也是李贺的遗恨,层层恨意都将如苌弘的血一样,历经千年,在坟底化为土中碧玉。诗的后半篇,诗人把韵脚转为抑郁短促的人声字。因为入声字从声调上显得更有力,更适合表达他满腔的愤懑。你看,李贺的遣词造句方面处处用心早已深入到了骨髓,他的才华也足以支撑他像韩愈、贾岛一样精挑细选自己的诗中用字。而诗中李贺写到的意象,也多与鬼、怪、灵、魂相关。
“诗鬼”之名,所言不虚。
(画家心中病弱的李贺)
一个刚过二十岁的年轻人,被现实折磨的体无完肤,在物质上已经极度匮乏,穷困到孤馆寒灯,在精神上也找不到知音,于是,他把心神全部寄托到了幽冥世界,他希望在另一个世界里,有自己的知音,何其痛,何其悲!
可怜的李贺,可怜的“诗鬼”。
(【唐诗闲读】188,图片引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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