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家玩过《 如龙 》,想必对里面街友的场景印象深刻。
你或许觉得里面的景象只是游戏效果,但事实上,现在日本不但有这样的贫民窟,而且要比游戏里展现的还要残酷许多。
《 如龙 7 :光与暗的去向 》游戏截图▼
翻翻 YouTube,就会发现最近流量爆炸的日本 Vlog 主题,并不是拍吃什么精致和风食物、看什么动漫文化、花前月下。
而是,探秘精致日本面纱后最穷最破的贫民窟。
YouTube 上部分探秘日本贫民窟的视频,流量不赖。▼
日本给大多数游客的印象是干净的、礼貌的、雅致的、现代的。
对于游客来说日本是无可挑剔的,光怪陆离的都市文明充满诱惑。▼
因此大多数人想到日本贫民窟,都会觉得它们藏在穷乡僻壤、深山老林。
但这些Vlog博主们口中日本最大贫民窟,并不是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就在大阪通天阁繁荣商业区对面的街区。
大阪贫民窟中的居民,2018
pic from :David Tesinsky ·「 City of ghosts – Japan 」▼
这个街区,就是大阪西成区爱隣。
此地旧称“ 釜ヶ崎 – Kamagasaki ”( 以下皆以此名指代地点 )面积仅有 1 平方公里大,却聚集了 4 万左右人口,其中包括 9000 以上的无家可归者,即流浪汉、街友。
他们当中 85% 以上都是中高龄单身男子,都是在昭和末年建设出新大阪、塑造战后日本经济腾飞的劳工,如今却因年老体衰无工可做,而靠政府救济,活着。
大阪贫民窟爱隣位置图▼
因此,为了照顾这些人的消费力,这里形成了日本独特的消费洼地,一切东西的价格,都足以让人叹为观止。
在白天,釜ヶ崎街道周围遍布着黑市,其中既有肮脏的中古品也有大量散装药品。你虽然不会在这里花一分钱买一份旅游纪念品,但这里却是当地居民贸易的乐园。
摊主表示:很多药是政府保障制度免费得来的。▼
一位Vlog博主的视频显示,在这里一锅硬货满满的寿喜烧只要 650 日元,才合 40 多块人民币。而一份满满的生蚝火锅也只要 1000 日元,小 70 块钱嗷嗷吃,比国内还便宜。
这不仅仅是一家饭店的个例,在街角的自动贩卖机亦然。
去过日本的朋友都知道,在日本,100 日元连一站地都坐不了,一般自动贩卖机的可乐都要 150 日币,但在釜ヶ崎,100 日元能让你获得自动贩卖机消费自由。
在当地居民最爱采购生活物资的玉出超市花园店内,肉便宜了 50%、青菜便宜近 75%,还时不常地每天搞个 1 日元神秘商品特价。
因此,每个 Vlog 博主在介绍大阪贫民窟的时候,都会着重提起这里的物价,提起这间玉出超市。
以至于,很多游客都会专门来此逛一逛,试图在旅游区外薅到日本羊毛。
但经 Vlog 点拨后被游客们发现的羊毛,都不是釜ヶ崎街友们的最爱。他们最爱的不是什么宇治抹茶、日本零食,甚至不是那些 1 日元的鲜肉,而是酒。
但通过街边垃圾中废旧的酒瓶分析可以发现,釜ヶ崎人最爱的酒是一种极为廉价的清酒 —— Sake one cup,长得跟“ 蓝色的蒙古口杯 ”一样。
这种酒,曾是昭和末年日本最畅销的酒,在 1979 年每天的销量甚至达到了 30 万杯。而时至今日,曾经的王者早已变成了廉价酒的代名词,日本年轻人少有问津。
但,这种酒在釜ヶ崎却备受欢迎。这是因为这杯酒地位的变迁,就像在这里流浪的劳工的人生一样,起起伏伏,它既承载了这些年老劳工年轻时的光荣与梦想,又稀释了他们现在的忧愁。
在其他地方 Sake one cup 要 300 日元左右,而在釜ヶ崎,它只要 150 日元。
受 Vlog 视频影响,釜ヶ崎的贫民窟消费主义正在网上渐成风潮。
人们习惯用消费来体验一种不同的生活,行动力强的去当地买来街友最爱的日本口杯,试图领略一种别样的生活方式。
看过 Vlog 的游客总想深度游。
他们会去超市买来街友豪华午餐,蹲在小花园里就着土,咀嚼下咽。深度复刻着一种他们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历。
天妇罗大虾 200 日元,两个鸡蛋 110 日元,这算是街友豪华套餐了。
但在这些体验之后,却少有人会真正去了解这些街友为何成为街友,也少有人在乎他们背后真正的伤痛。
当你看见釜ヶ崎街友贫民窟式的生活景象,那些关于清洁、秩序、现代之类的日本印象都会出现动摇。
从街边的文娱活动据点,就能发现这座垂垂老矣街区的真相。
这里的主流钟爱古早味的咸湿电影胜过好莱坞;时间仿佛都在这里成了一个胶囊,包裹着釜ヶ崎,也包裹住他们。
从 Vlog 的视频中,能看见街友的家大多在街边,是用纸箱、被褥和其他废物堆砌起来的屋子。
它们沿街排列,零散地分布在这个区域的各个角落,这些劣质的建筑物如寂寥黄沙般向远方铺展,无边无垠。
沿街的街友之家▼
网民们看见日本街友的生活,大夸干净整洁。
但,这种荒谬建立在他们并不知道,流浪不是大豪情,却是大悲情,风餐露宿和躺在小屋的区别是生死之别。
如果你仔细看了 Vlog,就能从镜头划过的招牌里,发现一个很悲惨的细节:
很多街友的招牌上都有 “ 釜ヶ崎越冬斗争 ” 这几个字。之所以 “ 越冬 ” 这件事能上升到斗争的高度,是因为每一年都会有露宿街客在瑟瑟寒风中被冻死。
这,就是一个看似完美国度的 B 面。
你或许觉得这些人,是社会的寄生虫;这种生活的凄惨,也是他们懒惰的咎由自取。
但事实上,身陷釜ヶ崎的 9000 多名街友,更像是时代的弃儿。
从 1970 年代开始,釜ヶ崎就因完备的基础设施成为全日本劳工最爱的站点。
如果把此地放在中国语境之下,那么这里就是大阪的城中村,是外来人口来城市讨生活的据点。
始建于 1970 年的西成劳动福利社内部图,这里不但可以找工作,还可以办社保、仲裁和看病,甚至还有社交属性,为劳工们搞了食堂和娱乐室。
但,这里却不是劳动者的乌托邦。
根据原田刚在《 叫びの都市――寄せ場、釜ヶ崎、流動的下層労働者 》中的描述,面对警方和黑帮的勾引,釜ヶ崎劳工多次发起武斗,1961 年至今已发生 24 次暴动。
1961 年的第一次釜ヶ崎暴动。▼
2008 年的釜ヶ崎暴动,是至今最近的一场暴动,起因是警方的暴力执法。如果不是影像资料,你很难相信日本会出现防爆警察的大阵仗。▼
但这并不是釜ヶ崎人命运的最低点,金融海啸的来袭,让情况进一步恶化。
进入“ 失去的二十年 ” 之后,全日本工作机会激减,失业人口也随之暴增,劳工们从事最多的建筑业受到打击最大。因此劳工和釜ヶ崎的命运,也随时代改变而渐渐灰暗。
至此之后,釜ヶ崎从城乡接合部的定义进一步滑落,成为了人们口中的污秽暗黑之地,概而括之地将这里的人也形容成地痞、无赖和恶棍。
残忍凶手市桥达也在虐杀英国女子之后,藏匿在这里打零工呆了 3 年的故事,更让人们坐实了对釜ヶ崎地区的暗黑想象。▼
现在,大阪人提起釜ヶ崎就皱起眉头,像《 寄生虫 》的电影片段一样,说那是一个充满尿味和垃圾味的污秽之地。
人们选择性遗忘,遗忘他们是建造起一座城市的功臣,把他们视为建筑垃圾。
釜ヶ崎街上禁止随便小便的标语。
政府也对这块土地选择性遗忘,试图抹杀这片有碍政绩的贫民窟存在。
2014 年,日本导演太田信吾拍了一部有关釜ヶ崎贫民窟的电影。政府不但封禁了电影,还主动贿赂他 60 万日元,要求他不要把这事说出去,扯开他们的遮羞布。
现在,谁也没想到,政府解决不了的釜ヶ崎顽疾却在互联网 Vlog 的影响下发生悄然改变。
看过 Vlog 的民众探秘日本贫民窟,成了一次别样的旅游计划。当地旅游业正在开始茁壮成长,曾经的保障性住房正在成为游客们青睐的体验。
街友们每一季祈求度过寒冬活下去的越冬聚会,也被游客当成打卡目标,把它当成古早味的摇滚体验。
一位已在西成区居住 30 多年的女老板在 2020 年 4 月 13 日接受日经新闻采访时说:“ 最近 5 年里,外国人迅速增加。商店支持免税,还都挂起了英语招牌,不知不觉间成为旅游胜地。”
这片土地商业价值正在突进,越来越多的商家开始入住西成区,现在已经有超过 150 家中国背景的娱乐产业在这里开店,甚至要在 2025 年前在这里规制出一条中华商业街,房地产潜力巨大,越来越多的资本开始注意到这片过去的贫民窟。
街友们的生活,变成了游客的景观。对于一些尚有劳动力的劳工来说,这种转变是件好事,旅游业的发展让他们能找到工作赚钱,找到改变自己生活的希望。
正在游览贫民窟的外国游客和正在接受公益送餐的流浪者。 ▼
但,Vlog 带来的旅游繁荣并不全好。
对于那些苍老到无法工作的劳工来说,当地物价上涨让生活压力剧增,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向外迁徙,离开他们生活数十年的地方。
面对这点,西成区保健福祉课的负责人认为,难以呆下去的高龄劳动者有可能被社会进一步孤立,而他们离开这里之后会进一步增加救助难度。
前两天我托一个在大阪的朋友去那边看看,找个街友聊聊天,问问他对互联网捧红的釜ヶ崎怎么看。
在便利店门口,他向一个街友提问。背景是大阪的现代文明,身后是釜ヶ崎脏乱的街道。街友抿了一口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就像当年扛起高楼钢筋时那样一言不发。
他是被一个时代抛弃的劳工、一座繁荣城市的建设者。他的境遇是一个群体的画像,虽然没有发声,但他们内心的痛苦,像一声尖叫,横贯整座城市。
或许,在沉默的背后,就像釜ヶ崎贫民窟里的格言那样吧:
“ 20 岁、30 岁的时候想成为男人,40 岁、50 岁的时候想要作为男人一样活着,到了60、70 岁,只想像男人一样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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