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是人们生活中极为常见的卧具,而陶瓷枕又是我国陶瓷艺术中一个非常独特的门类,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
本文以西汉南越王博物馆馆藏瓷枕为例,介绍陶瓷枕历史中所蕴含的社会生活史、文化发展史、技术史和艺术史。
▌瓷枕与社会生活史
瓷枕的起源可以追溯到隋代,迄今为止考古发现最早的瓷枕实物出自河南安阳隋代张盛夫妇合葬墓,高2.4厘米、长3.9厘米、宽2.3厘米,枕面下凹,两端上翘,作为随葬之用。而从唐代开始,瓷枕不仅作陪葬之用,并成为了具有实用功能的日常用具,这在考古发掘材料和当时的文献中均能找到相关证明。1972年陕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和富平县文化馆清理了位于陕西富平县吕村公社的李凤及其妻刘氏的合葬墓。李凤是唐高祖李渊的第十五子,封为虢王。该墓壁画异常精美,其中位于甬道西壁的第二幅墓画,描绘了侍女二人,左侧者头梳螺髻,上穿窄袖粉红色襦衣,外加披巾,下着淡红长裙,足蹬云头履,双手捧枕。
▌[唐]侍女捧枕壁画 陕西富平李凤墓出土
从画面中可以看到,此枕有棱角起伏,形制似为硬质瓷枕。《唐书·五行志》说:“韦后妹七姨嫁将军冯太和,为豹头枕以辟邪,白泽枕以辟魅,伏熊枕以宜男,亦服妖也。”其时的陶瓷枕除了日常使用之外,还衍生出辟邪、辟魅、宜男和服妖等民俗学含义。
宋代,城镇经济和市井文化的发展,促使瓷枕制作更加普及,定窑、磁州窑、耀州窑、登封窑等众多北方窑口及窑系都生产瓷枕。1918年河北巨鹿发现了一座宋代故城,据《宋史·五行志》记载:“大观二年(1108年)秋,黄河决,陷没邢州钜鹿县。”《宋会要辑稿》载:“八月十九日,工部言,邢州奏钜鹿下埽大河水注钜鹿县,本县官私房屋等尽被渰没。”在钜鹿故城的房舍中发现了不少瓷枕遗物。陈万里先生描述了这些瓷枕在当时的使用情况,房舍“如今北方之炕。炕之外缘以木为之,高于炕面。枕时必系以枕足之后部抵于木缘,则枕可稳,不致向后方左右倾斜”。天津博物院整理出版的《钜鹿宋器丛录》中也提到:“……钜鹿发现此物甚多,发现时有平置者,有立置者,可见当时于枕,用则平置,不用则立置之习惯。”“第一枕足底题‘崇宁二年新婿’六字及‘亚出’,其为馆甥之器勿疑。昔时以瓷枕为殉葬之具,观此可知其非矣。第二枕形式同,底题‘程三’两大字,旁又有‘程小’两小字,知为程氏父子寝具也。”这些材料实现了“文”与“物”的互证,也足见其时瓷枕使用的普遍。
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在《醉花阴·薄雾浓去愁永昼》里写道:“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词中的“玉枕”即被认为色质如玉的青白釉瓷枕。该词将瓷枕清凉醒神的功能描述得淋漓尽致。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有一枚金代山西晋南白地填黑诗文八角形枕上。
▌[金]山西晋南白地镇黑诗文八角形枕
白彩书七言诗:“峰前明月照藤床,窗内清风生石枕”。
北宋建立以后,十分重视与异域诸邦的贸易联系。北宋雍熙四年(987年)三月,在广州设置市舶司。京都不仅居住着许多隋唐时期幽州胡商的后裔,还有来自中亚、西亚各国和地区的使节、商贾、工匠和艺人。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宋金三彩印双鹿纹如意形胡人驯狮枕。
▌[宋金]三彩印双鹿纹如意形胡人驯狮枕
高14.6厘米、长18.8厘米、宽29.5厘米,浅米黄色粗砂质半陶瓷胎,黄绿釉,枕面呈如意形,双线框内以珍珠为地,刻划竹石、双鹿及猴子,枕座塑胡人侧卧牵狮的形象,底钤“大郭”款。胡人驯狮一般以一人一狮为主,辅以胡琴、琵琶等西域乐器作为驯狮工具,其表演形式为驯狮者一边舞蹈,一边弹奏乐器,同时引导狮子根据驯狮者的乐曲和舞蹈节拍表演各种舞蹈。沈从文先生将胡人与狮子组合的形象统称为“醉拂菻弄狮子”。“醉拂菻”就是指在宴饮场景中,将酒醉的癫狂与舞蹈的神性相结合的胡人形象。这种融歌、舞、乐、杂技于一体的胡人驯狮表演具有典型的西域特色,是当时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
经过宋末金初的社会巨变,经济逐渐恢复,制瓷业慢慢复苏。金代瓷枕在北宋制瓷技术的基础上得到充分发展,既有市井生活的反映,又体现了金代游牧民族的生活特色。这一时期以三彩器居多,风格鲜明,有浓郁的民族色彩。
金代的三彩枕以划花后填彩工艺为主,先在胎体上施一层白色化妆土,然后刻划花或模印纹饰,进行高温素烧,再依据纹样的需要填入各色彩釉,经800℃左右的二次低温烧制。以绿釉为基调,加饰黄、白、褐多种釉彩。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金代山西晋南窑三彩划诗文六角形枕。
▌[金]山西晋南窑三彩划诗文六角形枕
高8厘米、长11.8厘米、宽25.6厘米,细泥质浅红陶胎,三彩釉,枕面正中长廊形框内刻划五绝诗:“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框外左右剔刻卷叶纹。这枚陶瓷枕就是典型的金三彩枕。
元代,商品经济的自由发展受到束缚,民间手工业遭到破坏,陶瓷枕的生产也渐次衰落,唯有建筑形制的瓷枕大放异彩。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元代江西景德镇窑青白釉划花莲叶形枕就是这一时期的代表。
▌[元]景德镇窑青白釉划花莲叶形枕
高13.9厘米、长12.8厘米、宽21.6厘米,灰白色瓷胎,露胎处呈砖红色,影青釉,微发灰,枕面塑成荷叶形,枕座塑立体茎形柱,中间塑仰覆莲瓣。这种雕塑类型的瓷枕已不再单纯满足日常生活的实用性需要,更多的是反应当时的民俗和社会环境。
明清时期,瓷枕的生产范围愈加缩小,造型基本没有变化,只是在装饰手法上加入了一些新的技法,如粉彩、五彩、青花等。除了北方少数地区仍以其作为生活用品外,其他还在生产的地区基本上都将瓷枕作为“寿枕”来使用。
▌瓷枕与技术发展史
瓷枕的发展离不开制造工艺与技术的进步与发展,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借鉴其他门类的装饰手法。
绞胎
绞胎是唐代陶瓷业中的一个新工艺,一直延续到宋元辽金。绞胎器最早在唐代墓葬中与唐三彩明器一起被发现。所谓绞胎,是用白褐两种不同色调的瓷土相间糅和在一起制成新的泥料,切成片状来使用,然后模具印坯成型,这种方法使得瓷胎偶然形成像树木年轮、盛开花朵、行云流水状的纹理。唐代是瓷枕的初兴阶段,将新的制瓷技术运用到新兴的器物门类是一种大胆的尝试。晚唐五代流行的长方形绞胎小枕,有“全绞胎”和“半绞胎”两种。
“全绞胎”是坯体整个是由两种深浅不同色泥制成,器表的纹理是贯穿的,如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晚唐河南巩县窑黄釉绞胎扁方形枕。
▌[晚唐]巩县窑黄釉绞胎扁方形枕
高5厘米、长9.3厘米、宽10.8厘米,褐黄色釉有细小开片,绞胎似木瘿纹。唐代用瘿木(楠榴木)制作杯、樽、枕等器物很流行,或许这正是绞胎器仿瘿器的原因。还有一种说法是绞胎工艺受西方玻璃器制作的影响。屈志仁先生在《绞胎、“绞釉”和流沙笺》中指出,盛唐以后流行的“花枕”采用了一种镶嵌的装饰手法,这种镶嵌绞胎器的花纹与西方罗马时代盛行的“马赛克”镶嵌或“千花”玻璃的花纹相似,是值得注意的。
屈志仁先生提到的这种镶嵌工艺应该是绞胎的另一种类别——半绞胎。枕的造型多采用半绞胎。以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河南巩县窑晚唐黄釉绞胎菱花纹长方形枕为例。
▌[晚唐]巩县窑黄釉绞胎菱花纹长方形枕
该枕高7.4厘米、长10.6厘米、宽15.6厘米,浅灰红泥质细陶,黄褐色釉,有小开片,枕面由四个小菱形组合构成一个大菱形,大菱形外是木纹装饰,枕墙装饰不规则的绞纹,似是用废弃绞胎制成。枕面装饰的过程应该是先把菱形绞胎依次摆放到模具中,排列组合成大的菱形图案,接着在四周摆放木纹绞胎,然后用胎料覆盖其上,捶拓工具捶拓,使后覆盖的胎料与绞胎紧密结合在一起。而在捶拓的过程中菱形绞胎不可避免地会稍有偏离,所以会看到菱形并不十分规整、对称,形成另一种韵律的美。
珍珠地
珍珠地属于胎装饰的一种,初创于晚唐,借鉴了唐代金银器特有的錾花工艺,多用于图案底纹,因状似珍珠而得名。主要是用铁质工具批戳直径相同的小圆圈,形成的珍珠地样式来填充已经完成主题装饰的枕面,达到富丽充盈的满地装饰效果。烧造珍珠地纹瓷枕的窑口以河南为多,比如河南的登封窑、密县西关窑、新安城关窑、鲁山段店窑等。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北宋河南新安城关窑珍珠地划缠枝花卉纹枕。
▌[北宋]新安城关窑珍珠地划缠枝花卉纹枕
高11.5厘米、长20.4厘米、宽27.1厘米,褐白色胎,胎质坚密,枕面以珍珠为地,其上刻划缠枝花卉,枕墙也是同样的装饰手法。纹饰占据器物表面大部分,几乎没有留白,典型的“新安窑满绘”。
陶瓷枕的兴盛对其他质地的枕具制造也产生了影响。如辽陈国公主墓中出土了两件银枕。
▌[辽]陈国公主墓银枕
在造型上明显是根据瓷枕的式样仿造的,其形制跟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北宋磁州窑白地划牡丹纹如意形台座枕非常相似。
▌[北宋]磁州窑白地划牡丹纹如意形台座枕
锦地
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的锦地印花枕主要是北宋时期河北定窑的产品。北宋定窑白地印水凫纹枕。
▌[北宋]定窑白地印水凫纹枕
高12.1厘米、长16厘米、宽19.7厘米,胎质坚细,呈浅褐灰白色,枕面刻划的双线框内印水凫纹。
北宋河北定窑白地印划鹿纹海棠形枕。
▌[北宋]定窑白地印划鹿纹海棠形枕
高11.4厘米、长18.9厘米、宽22.7厘米,胎坚且细,呈黄灰色,于枕面葵花形双重线框之间印花卉纹,柜内刻划鹿纹,枕墙印连珠纹与花卉纹。另有一件北宋新安城关窑珍珠地印花朵纹腰形枕。
▌[北宋]新安城关窑珍珠地印花朵纹腰形枕
高12.1厘米、长19.2厘米、宽27.4厘米,枕面珍珠纹地上满印花朵纹。这几枚瓷枕的印花工艺很明显是借鉴自织锦。这些印花图案参照织锦中或二方连续、或四方连续、或对称、或自由散点的纹样排列方式,形成锦地的效果,磁州窑更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了锦地开光的装饰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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